2.
有人穿过山下的小径上来拜访隐士。那时他正在屋后照看着自己的花园。
山下的邻居给他带来了新的种植土壤，颗粒中有熄灭不久的地下烈火的味道，而火焰之中的生命力会籍由土壤被植物吸收。当他的花园枯萎的季节到来，衰朽的部分将会在夜火的节庆上被点燃，而那些跳跃的生命又会重新归于明灭的轮回之中。空气之中有潮湿的味道，云层和风表明很快下一场雨将会落在这片微不足道的土地上。
他徒手翻动着那些土砾，陈旧的园艺铲被弃在一旁。细小的新鲜土粒从他的指隙里簌簌地流下，就像它们曾经带着火焰的热量在大地沸腾的血管之中流动的时候一样。
有人轻轻叩响木质的门框，在此之前他听到自己仆从示意客人进来的动作，然后是那位不速之客踩在地板上的轻柔脚步。还有水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隐士带着一种被打扰的表情从泥土里站起来，那些沾在他袍服上的颗粒也滚落到土地里。
“主人，一位客人到访。”年迈的仆从在门口向他行礼。
“我真希望那是一位熟人，在闲暇之时能拜访一位老友和他这微不足道的花园。”
“至少对我来说不是。”仆从用同样，“尽管她说你不会拒绝接见她。”
“尽管她并不是第一个敢于这样说的人。”那位园艺家——现在应该称呼他为隐士，把沾上泥土的便衣扔给仆人，不紧不慢地换上了干净的外袍，一根布条将他的长发束到脑后，露出瘦削的脸和尖锐如剃刀的耳朵。他仍然有着与那些年轻人相差无几的面庞，而灰色的长发却让人感到一丝岁月的沧桑感——尽管那并不是年复一年轮回的时间留给他的礼物。
一位女士。即使追朔到他漫长的隐居生涯之前，也不曾记得多少符合描述的客人，而他的旧识恐怕早就已经成了土里的灰烬一样陈旧的东西。隐士大步穿过层叠的连廊，那位客人在门厅里等待着主人的到来。而老人得小跑才能追上他的步伐。
门厅映在烛火之光留下的狭长阴影之中，因为鲜有人来拜访，如果没有仆人的打理恐怕早已为灰尘所淹没，绝对不是什么令人舒服的地方。尽管如此，客人仍然选择停在这里等待。他跨过门廊的阴影的时候，一只长满绒毛的动物从那里悄悄地穿过，它早已习惯了这些灰尘和影子中的生活。
听到主人步入房间的脚步，客人站起身来，带着这个种族特有的优雅向主人行礼。尽管精灵的生命从出生到燃尽有着过于漫长导致他们的年龄难以判断，她也一定是一位比他年轻许多的女士——甚至是女孩。早些时候隐居者听到的水滴来自于她的斗篷，她的身上沾满了清晨山道的露珠。但无论是山雨还是阴影都无法掩盖那种明丽。
“卡珊德拉，云岛的历史复诵者。”她介绍自己的声音让隐士想起一串细小的风铃。“愿长夜的阴影远离你的火堆。”
斑驳的布条随着她的动作从她的衣饰上、从淡金色的发丝之间垂下。那些并不是装饰，细小的黑色字体记录了某一段也许无人再记得的历史，而存在于发带上面仅仅属于沧海一粟。
“也愿生命的烈火与你同行，云岛的卡珊德拉女士。”隐士回礼，惊异于他的动作似乎因为长久的生疏而变得迟钝。不，是声音。历史复诵者有着他听过的最悦耳的声音——她的声音里有种令人平静和安稳的魔力。
因而没有人可以拒绝她们的请求。一位复诵者，献身于记忆之火的巫女。她们以生命来记述世界诞生以来的历史，直到作为载体的身体回归火焰的轮回之中。一切由她们来讲述也必将聆听她们的声音。连新生的火种都知晓这样的事实。
“那么，是什么让一位历史复诵者，一位大天火命的侍女驾临寒舍？除了花园凋落的枯叶再无别的投入夜火的轮回。这里可没有历史。从来没有什么值得记载的事情从这弹丸之地发生，或是在这里结束。”隐士审视着眼前的女性，即使是以夸瓦精灵的挑剔角度她也如同夜火一般的耀眼。历史复诵者的装束被修剪成了便于旅行的样式。纹路编织进她的衣服里，一直延伸到他所看不见的地方，那些繁复的字体记载着晦涩的诗歌和历史，从体表延伸到内部，最终扎根在每一位历史复诵者的血液之中。
他们在坐塌上坐下。侍者端来茶和点心，茶壶的水汽在阴暗的室内弥漫开来，变成令人遐想的形状。
话语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从陈旧的歌谣之中偶然得知了一位武士的历史。他在与长岛的屠杀中独自生还，而海上的群蛇在他的刀刃下拜服，”她若有所思地停顿，像是在回忆久远的细节，然后转为一个淡淡的微笑，“甚至有人传说他带着刀曾深入神居的深处，太阳的火焰所不及的地方，而最终神灵让他带着印记重新返回凡人的世界。”
“听起来像是不错的故事。”隐士点亮了一盏黑暗之中的油灯，但没人看到他是如何在灰尘中间燃起火焰。“你应当对聚落里的孩子们讲述这些。”
不，不再是了。影子在油灯照不到的地方耳语。你的声音对我无用，讲故事的女孩，带着你的故事回去——回到你来的地方，回到烛火与铃铛中间去。从那条被槲寄生和露水覆盖的小径穿过的时候你就该知道这样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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